接上篇：
06
灯光在我身上勾勒出明暗起伏的线条，我赤裸着走向他，声音凄然又决绝："我好看吗？"我的手划过小腹，生育过后在那里留下抹不去的伤疤，也让乳房变得松软饱满，像肥沃的田地。此刻我早已不是当年的少女，但我就是想让余天，完完整整看一次。"我离婚了。"我声音不大，像是空中悬着的羽毛缓缓落下。我伸出手，等他拥我入怀。余天身子一震，转头牢牢盯住我，试图从我脸上看出什么端倪。他还是不信。我哂然一笑，双手藤蔓般缠住他的脖子，扬头望他："跟你没差几天。"这回余天眼底起了潮湿的雾气，呼吸也变得急促，一阵天旋地转中，我被他拦腰抄起，结结实实压在床上。余天撑起上身，喘着粗气望定我，眼神里满是疼惜和犹豫。我微微仰头，主动亲吻他鼻尖，一下一下轻啄，然后是唇，是喉结。余天颤抖着，长长叹了口气，终于俯下身深深拥吻我。吻着吻着，我鼻子一酸，做了十几年的梦一脚迈进现实，竟美得那么不真实，轻飘飘仍像在梦中。我拼命箍紧双臂拥住他，好像要把他嵌进身体里，生怕下一秒他就会像梦一样消失。感受到他的战栗，我闭上眼，黑暗中眼前绽开朵朵烟花，我在等一场盛大的狂欢。可是余天，他只是抱紧我，吻着我，再没有更多的突破。而我有些迫不及待了，我的手不自觉就想去试探他的那个领地。他似是吃了一惊，竟突然推开我，而我也吃了一惊：他的那里，如冰山一般静默……我觉得我像是被他羞辱了一般，我如此渴望跟他上一次床，想完整地要他一次，可是他却对我毫无意念。我像剥了皮又丢到地上的将死之蛇，厉声尖叫："为什么？我在你心里是有多脏？你至于吗？""啪！啪！"余天踉跄着跌坐在地，狠狠抽着自己的耳光。他把头扎进我怀里，闷闷地哭出声来："对不起吴念，是我有病！以前傻，总想着把最好的留到最后，可是现在成了废物……是我不行……对不起你……"原来我误会他了，他竟然也是个病人。我身体里的那团火也瞬间就被熄灭了。
07
我们静静坐在床边，一人一盒泡面，余天把碗里的鱼板挑出来给我，我默默接着。原来，他说的那次事故伤的不止是腿，还有他的性能力，治疗无果，老婆早就闹着要离婚，这次更没法挽回了。我低头往嘴里塞着泡面，缓慢吞咽着。我真怕自己忍不住告诉他，我那场离婚战旷日持久，前夫能签字，是因为知道我得了乳腺癌，中晚期。婚姻给我留下一具伤痕累累的躯壳，做全切九死一生，不做，最多能挺半年。我想活。有一天，洗澡时我细细打量自己的身体，藏在心底的遗憾忽然醒了过来，再也压制不住。我想和他做一次，在生死未卜之前，在不完整之前。我把这当作夙愿，虔诚又郑重。谁想到他竟也拖了具可怜的躯壳呢？嘴里塞满发涨的泡面，我到底没忍住大颗大颗的泪。蜕下躯壳的我们，就像两个错过站的孤寂灵魂，凄惶着赤裸相对。"面泡久了，不好吃了。"我靠在他的肩头，轻轻地说道。我的魂儿已经太单薄，接不住他的，他也一样。既然夙愿注定无法完成，那就不如放过彼此吧。
08
那一夜，我们一夜无眠，我们聊着过往，一起回忆青春时的趣事，又各自讲着分别后的生活。讲到开心时，我们哈哈大笑，讲到伤心时，也忍不住落泪。而我，始终没有告诉他，这也许将是我生命中的最后半年。天快亮时，我在余天怀里小睡了一会儿。醒来后，我执意要走。他送我到火车站，迟疑地问："大老远过来，不多留几天吗？"我抬手为他整理衣领，像寻常夫妻一样，但我不敢贪恋这片刻温存，我的明天，还不一定在哪儿呢。"现代医学这么发达，别放弃，总会有希望的。"我劝他。他苦笑着攥住我的手不放，在唇上吻了又吻："你是不是嫌弃我了，必须走吗？"我胸口大恸，强忍着疼别过脸："你知道的，我只想睡你而已。"转脸就是漂亮的微笑："现在睡过啦，我该走了，你，好好的。"大厅里列车进站的播报声甜美机械，我从他手中挣脱出来，余天脸上满是怅然和落寞。"你等等！"我噙着泪停下，骂自己该死！为何这样折磨他？只要他再挽留，我一定，一定留下来！但他却是递过来一把雨伞。我抬头，真是的，刚才还多云的天现在起了风，风里砸下豆大的雨点。雨被干涸的地面吞噬，只剩薄薄一层白烟，了无痕迹。我推开他的伞大喊："你个大男人，成天打什么伞啊！该淋雨就淋雨，该晒太阳就晒太阳啊！"在余天诧异的目光中，我大步走进雨里，雨把我的头发打湿，又濡湿衣服，我不觉得凉。我是个从不曾酣畅淋漓的人，明天于我来说根本就是个未知数，要这缱绻温柔的一把伞有什么用呢。我停住抽泣，看列车在暴雨中急驰，车窗上水珠斜斜飙向身后，万劫不复。这一去，所有青春里的秘密，未完成的遗憾，都将和泛黄的时光一起，沉入水底。
全篇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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